落笔处,字如其人,温润而秀雅。
刚刚得到未婚妻差点遇害的消息,萧怀璧笔下却纹丝不乱,不知是心志格外坚定,还是那消息不足以乱其心。
钟迟迟却没心思去思考这个问题,她被他纸上那两个字晃得有些失神。
萧怀璧写的是一封信,开头两个字便是收信人的名字,好巧不巧,这个名字她是认得的。
不但认得,曾经还挺熟……
钟迟迟愣了一会儿,抬起头,若有所思地看着他。
萧怀璧仍旧凝神执笔,墨迹端正,不知是太专注没有察觉她的审视,还是早有预料……
钟迟迟看了他一会儿,又低下头,明目张胆地看信的内容。
信的内容其实很普通,钟迟迟看了一会儿,笑道:“周灵帝的《棋赋》,还是真迹,三郎可真是大方!”
之前听崔文姬说过,周灵帝的传世之作只有二十一篇,秘阁收藏了十篇,全都是不可外借的一等藏品。
周灵帝的《棋赋》,既是一本珍贵的棋经,也是一本行书字帖,就是文章本身,也是文采飞扬,珍贵得可以被作为传家宝了。
然而就这么被送出去了,他脸上甚至没有一丝不舍。
萧怀璧没有立即回应,而是将信写完收笔,才抬眸看她,温声道:“傅师兄是我在太原府晋阳弈苑习棋艺时的师兄,他于棋之一道天赋异禀,七岁执子,未逢敌手,可惜我入弈苑时,傅师兄已经不再执子。”
钟迟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,没有应声。
萧怀璧莞尔一笑,道:“傅师兄虽然不再下棋,却仍酷爱收藏棋谱棋经,我正好得了一本,便打算送给傅师兄作为生辰礼!”
钟迟迟瞄了一眼他信上的内容,忍不住嗤笑了一声。
给师兄送生辰礼没问题,送的是周灵帝的真迹也没问题,问题是——
她的记性一向不错,所以,傅师言的生辰好像应该是在秋天吧?
萧怀璧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,神色淡淡地封好信笺,从身后架子上取下一个包袱,打开,《棋赋》二字赫然入目。
好,唤来家仆送了出去。
办妥这些,才回过头朝她微微一笑,道:“曾蒙傅师兄借阅珍藏棋谱,受益良多,希望傅师兄有朝一日能重振旗鼓,不被旧事束缚。”
钟迟迟看了他一眼,笑道:“这话说得,我都忍不住替你师兄感动了!”
他温文莞尔:“钟娘子说笑了。”
钟迟迟并不想多提傅师言,仍旧绕回了白天的事,随口道:“你有周灵帝的真迹,应该送你未婚妻的,她好像挺喜欢周灵帝的……白日又受了惊吓,正是你这个未婚夫献殷勤的时候……”
萧怀璧点了书案上的灯,轻轻拨着,神色温和地听她絮絮叨叨。
没人接话,钟迟迟说得有些无趣,便转到了正事上:“今日没有得手,明日会不会手段更激烈?”
萧怀璧终于有了反应:“崔氏那边不会无动于衷,更何况——”
烛光猛地一亮,他抬起头来,眸中映出跳跃不定的火苗。
“不是还有钟娘子么?”他温声道。
……
回到自己房里,一眼看到白天走的时候随手丢在桌上的长匣,微微一怔。
昨天崔舍拿周灵帝的字帖作借口拒绝周云卿,今日因李长夜送来周灵帝字帖进宫,回来后,又看到萧怀璧给傅师言送去了周灵帝另一本字帖。
这未免巧合得有些微妙。
更微妙的是,她其实对周灵帝并不熟。
她的所知所学,大多来自杨月眠的教授。
杨月眠学究天人,她又是过耳不忘、过目不忘的天资,只要杨月眠提过,她不会不记得。
但这个周灵帝,杨月眠只在提及前朝帝王时提过一次。
她知道周灵帝,是前些日子陪李长夜批阅奏折时,从旁的书上看到的,至于周灵帝的文章字帖,还从来没见过。
这两日所见,反复涉及周灵帝的字帖,钟迟迟隐隐觉得有些古怪。
她走到桌前,打开长匣,取出布袋装着的《长笛赋》卷轴,手上微微一顿,缓缓展开。
卷轴上轻灵飘逸的字迹款款映入眼帘时,她蓦然睁大了双眼——
……
次日,钟迟迟起床时,又有人等了她许久。
“怎么又来了?”钟迟迟蹙眉道,“直接赶走不就好了?”
临窗读书的萧怀璧抬了抬眸,道:“钟娘子的客人,萧某岂敢擅自做主——”顿了顿,将目光落回书卷上,“何况,杜六郎还送来了五只玉鱼!”
钟迟迟听得眼神一动,笑道:“那就让他进来吧!”
……
杜清跟在萧府家仆身后,亦步亦趋地往里走,冷不防前面引路的家仆脚步一停——
“钟娘子,杜六郎——”后面的话却被撞在背上的力道掐断了。
家仆闷叫了一声,转身扶了他一把,才把话说完:“杜六郎到了!”
“进来吧!”
杜清刚抬起脚,便被这声音凝住了步子。
这声音他不是第一回听到,音质清如玉磬,语调却总带着一丝慵懒,听在耳中隐隐媚意如丝,缠得人浑身酥麻。
“杜六郎?”门口的家仆担忧地唤了他一声。
杜清猛然惊醒,低头红脸,小跑着进了门。
她原本是坐在廊下一张椅子上的,此时扶着椅子的扶手款款起身,不盈一握的纤腰如被弯折的春日嫩柳,娇颤颤直起,在淡青罗衫的笼罩下,线条婀娜,似有雪样光泽若隐若现。